2011年4月20日 星期三

霜與白樺 (5)


Мороза і Берёз (5)

他們倆帶回了足夠的蘑菇。幾天之後,米思蘭諾順利完成第一個夏夜的晚宴。所有的翡洛薩居民都獲得了邀請,攜家帶眷來到巴芝摩殿下美麗的廣場上餐敘。但是瑪若紗並不在廣場上。所有的霜羽龍都在城外巡視國境。

白琉玆藉故離開宴會,來到廚帳裡向依瑟汀要了一小桶蘑菇濃湯,然後獨自前往城外。他在外城牆的高塔旁邊找到了瑪若紗。

「拿著桶子喝湯,感覺有點浪費,」瑪若紗用兩隻爪子扣著木桶,將它還給白琉玆。「謝謝你帶著湯來看我。」「妳的復原狀況還好吧?」「好多了,雖然看起來還是很醜。」瑪若紗愛憐地看著自己身上被燒成灰色的羽毛。

「在我的心目中,妳還是很美的。」白琉玆脫口而出。

「親愛的白樺樹,你說什麼?」瑪若紗瞇起眼睛盯著白琉玆。「沒,沒什麼……」白琉玆這才發覺自己好像說了什麼了不起的話啊。「啊,妳看,弗利安斯今天似乎特別耀眼呢!」「千萬別忘了,你還欠了我不少債呢,」瑪若紗揚起嘴角對白琉玆微笑。「不過今晚就饒了你吧。」

「我明天會準時到廣場上見妳的。」白琉玆伸手指向星空。「那一隻站立的獨角獸星宿就是艾倫荷娜(Erenhona)……」

瑪若紗作了決定,她可以將黎羽還給巴芝摩殿下了。

不同於往常的清晨,瑪若紗並沒有出現在廣場上。白琉茲獨自站在廣場上等著,直到日正當午才不耐煩地回到自己的住處。

第二天,瑪若紗沒有出現在廣場上。白琉茲有點擔心,而且發現自己不習慣一天沒有看見瑪若紗的身影。

第三天,瑪若紗還是沒有出現。白琉茲決心要設法知道瑪若紗的下落,於是他鼓起勇氣去敲響白色宮殿的門鈴。

烏木大門慢慢地向內打開,應門的是兩位他從來沒有見過的人,英挺的男子與可愛的小男孩。「我是白琉茲,我想要晉見巴芝摩殿下。」

「巴芝摩殿下不在城裡,你有什麼事嗎?」男子的臉部輪廓很直很深,就像是用冰塊雕刻出來的一樣。「我想要知道,殿下的侍衛瑪若紗小姐,為什麼不在她的崗位上。」男子打量著他。「你說你叫做白琉茲,莫非就是那個每天早上都會來到廣場跟瑪若紗抬槓的那一個人?」

「就是我。」

「大哥,他要找姊姊啊?」男子摸摸小男孩的頭,接著說:「幸會,托爾家的白琉茲。我是瑪若玆(Мороз),瑪若紗的兄長。」瑪若玆拍拍男孩的肩膀「這位是瑪若雪諾葉(Мороженое),是我們年紀最小的弟弟。來,小弟,見過淚寶石家(Tor)的白樺樹。」

白琉茲驚訝地說不出話來。他一直沒見過瑪若紗的兄弟,而且還是變成人類的模樣。「訝異嗎?這也難怪,我們很少以人類的形態現身,」瑪若玆神情慎重地說:「但是,只要進入巴芝摩殿下的宮殿大廳,每一隻龍都必須要變化成人形。」

「還有,霜羽龍瑪若紗到東方的冰原去了,要等到冬天才會回來。」瑪若玆說完就轉身帶著小男孩離開,兩扇烏木大門緩緩地關上。白琉玆沮喪地呆坐在門前,望著空蕩的廣場。瑪若紗不在,他覺得很寂寞。

然後他開始疑惑自己,只是一隻總是跟他吵嘴的龍到遠方去而已,他為什麼要感到難過呢?心血來潮,他決定去米思蘭諾的餐廳裡待一個下午,喝喝茶,平撫自己的心情。

「很難得看到您來這裡喝茶呢,白琉茲先生。」依瑟汀愉快地招呼白琉玆,從托盤上將精緻的琺瑯茶壺、茶杯、桔子果醬、與小茶匙擺放在白琉玆面前。清脆的銀鈴再度響起。「失陪一下,好像又有客人來了。」

依瑟汀打開了餐廳的小花木門,一位她從來沒有見過的人類女子站在門前。「日安,請問,可以在這裡喝下午茶嗎?」客人柔聲地問道。

白琉玆轉過身來,他以為自己聽見了某人的聲音,但是他也沒見過走進門內的女子。她身穿輕便的白色長袖連身裙,飄逸的銀白色長髮與修長的身材十分相稱。

「當然!美麗的小姐。不過可能要請您稍候,我將為您準備一張桌子,或者您不介意與那位先生同坐一桌?」依希汀為客人關上門,恭敬地問道。「與美麗的小姐一起喝茶是我的榮幸。」白琉玆誠摯地表示歡迎。

「接受您的邀請也是我的榮幸。」她優雅地向白琉玆鞠躬,然後從容地望著對方,淡紫色的瞳眸發出柔光。依瑟汀帶領她入座,接著迅速地準備好茶杯與茶匙。

白琉玆取了適量的桔子果醬在她的杯子裡,沖入熱茶調勻,然後輕巧地將果醬茶移到她的面前。「請用。美麗的小姐,在下是托爾家的白琉茲,請問您的芳名?」

「幸會,白樺樹,」她白皙的雙頰旋起了迷人的酒窩,「您可以叫我白霜(Freesia)。」

依瑟汀在一旁悠哉地彈奏她的三角琴(балалаіка)。白琉茲知道,這會是一個愉快的下午。

(全文完)

2011年4月13日 星期三

霜與白樺 (4)

Мороза і Берёз (4)

百沸穹空(AEROFORA)在雲端得意地看著她的孩子們盡情地玩耍。他們靈巧地閃避從地面射出來的金屬巨箭,搜尋所有可以燃燒的目標,然後俯衝至低空,盡情吐射出毀滅的龍焰。

她注意到有一股奇異力量從山的北面升起,然後她看見了。熱浪(CALIDVS)與火磷(FOSFORVS)也注意到了。一隻全身披覆白色羽毛的巨鳥-不,那是一隻長滿羽毛的怪龍-正貼著海平面向東飛行。

熱浪順手接住了一隻差點命中他的巨箭,然後不以為意地將它砸向地面的弩砲陣地。他目前對遠方的怪龍沒有興趣,他比較在意取得薩華歌拉的財寶,使得自己累積的財富勝過母親。

年輕氣盛的火磷拋下了地面上燃燒的房子與驚恐的魚人,乘著上升氣流輕鬆來到他的母親身邊。「我要去會會那隻奇怪的龍!可以的話就把牠打下來,當成我今天的戰利品!」接著側滾向東方俯衝而去。

百沸穹空望著遠去的次子,腦海中不斷搜尋著關於羽毛龍的知識,但卻找不到任何線索,直到她想起遠古的傳說,關於一隻全身披覆著烏黑羽毛的巨龍……

瑪若紗緊貼著海面悠哉地飛行,白琉玆躺在她的背上,望著天上的星辰,回想著這一兩天發生的事情。忽然他注意到夜空裡有一個不尋常的影子朝他們迅速接近。他從容地取出望遠鏡,看見了一隻熟悉的紅色有翼大怪物。

「瑪若紗,紅龍!」白琉玆急忙發出警告。

「坐穩了!」瑪若紗迅速調整背後的羽毛,將白琉玆的下半身穩穩嵌固在她的背上,並且在致命的龍焰來襲之前向上拉起。火磷眼見第一波攻擊被躲過,立刻尾隨在霜羽龍的後方追擊,一紅一白的兩隻飛龍開始在星空下展開纏鬥。瑪若紗對自己飛行的能力很有自信,連續作了幾次高難度的翻滾,有驚無險地閃避了紅龍的火焰,雖然背上夾著一個人讓她的飛行受到一些限制。對手的實力也不差,依然緊追不捨。

白琉玆在瑪若紗一開始加速脫離海平面的時候幾乎暈了過去,好不容易勉強對自己施展了一個護盾術,以免飽受強大風壓的摧殘,但是瑪若紗的特技飛行還是讓他的五臟六腑扭打成一團。所幸他還意識清醒,然後他看見了火磷窮凶惡極的腦袋,立刻移開透明護盾,伸出雙手對準它發射魔法彈。

火磷也注意到那隻白色怪龍的背後露出了一截人類的上半身,正當他感到奇怪的時候,五發耀眼的能量衝擊彈突然從那個人的手掌上洩光擊出,不偏不倚地打在他左翼根部的肌肉上,雖然傷害微乎其微,也十足讓他驚訝地楞了一下。這一猶豫,確定了火磷的敗場。

瑪若紗藉機拉起身軀向後翻轉,甩開火磷的追擊,並且繞到他的後方,毫不遲疑地噴吐出幾發致命的冰錐,冰錐無情地打穿了他的兩翼,刺進了他的後背。紅龍失去了速度,掙扎地向下墬落,跌進冰涼的海水裡。

但是戰鬥還沒有結束。趕來的熱浪遠遠地看見弟弟的窘狀,憤怒地加速衝刺到瑪若紗的背後,在他們倆來不及反應之前,熱浪伸出了右手的食指對準了白琉玆,吟誦通往地獄的詛咒。「恐怖漂泊者,我為您指引了了新鮮的靈魂,請前來收割吧!」

琉玆暗叫不妙,瞬間他發覺有一股強大的邪惡力量要將自己的意識從身體抽離,他趕緊集中精神來加強自身的韌性。下一秒鐘,他幸運地從納顧爾司的權杖下脫逃,但仍然免不了付出對抗死亡的代價。喉頭一嘔,他在瑪若紗潔白的羽毛上留下了怵目驚心的鮮紅血跡。

熱浪還不打算放過他們倆,在瑪若紗準備加速逃離的時候,他估算出霜羽龍的前置量,對那個空域發出毀滅性的力量。「以我的憤怒為火引,掀起炎熱的火焰風暴,將一切燒成灰燼!化成灰燼!」頓時瑪若紗所處的空域捲起一陣高溫,然後所有的物質開始焦黑!

瑪若紗判定自己可以順利逃離這片空域,但是會無暇顧及白琉玆-他會因此與她分離,不是被烤焦就是從高空跌進海裡。她趕緊將白琉玆全身覆蓋在一層又一層的羽毛之下,獨自承受炙熱空氣的燒烤。當她搖搖欲墜地飛出那塊空域時,全身上下的羽毛都覆上一層烤焦的黑灰。她趕緊打開一部份的背部羽毛,讓白琉玆透透氣。

熱浪乘勝追擊,他再次加速衝刺,準備以他擅長的利爪攻擊。他認為她不像一般的龍身上覆蓋鱗片,可以輕易地撕裂她的身體。

白琉玆看見紅龍來勢洶洶,而瑪若紗失去了高度與速度的優勢-他們倆的情勢非常危急。他知道他必須有所行動,但是他目前僅有的籌碼也只剩下秘法術。即使準備好的秘法所剩不多,他還是即時想到那個因為好玩而總是預備著的小把戲。知道成功率極低,他仍決定放手一搏。

「啊!我受不了你了!」白琉玆雙手托著後腦,對著熱浪放聲大喊。「我要把這隻龍敲暈,然後打包帶走!」

「你說什麼?」瑪若紗楞了一下,但她立刻明白這句話不是對她說的,不然她真的會把他扔下海。她決定相信他,穩住飛行。

順著風聲,熱浪也聽見了,他認為這個人不過是因為誘發龍懼而胡言亂語罷了。

等到紅龍接近到一定距離,白琉玆從口袋裡拿出一個金屬爪子,開始吟唱將龍「打包」的咒語:「暗影女神雅絲妲啊,為了襯托您美麗柔順的長髮,讓我將這隻不聽話的年輕火龍從夜空中摘下,添作您的髮飾吧!束縛我眼前的這隻紅龍!」

熱浪驚訝地聽見這道怪裡怪氣的咒語,然後他親身體驗了這個從沒有人敢施放在龍身上的法術-他突然全身動彈不得,雙翼無法拍動,眼皮無法闔上,連話都說不出來。白琉玆看見熱浪惡狠狠地瞪著他,然後直挺挺地墜落,被漆黑的海水吞噬。

白琉玆鬆了一口氣,癱在瑪若紗背上。「我終於成功地把龍打包了,」他用盡剩餘的力量笑著說:「只是我沒力氣把他帶走就是。」

「這不要緊,」瑪若紗輕輕地抖動全身羽毛,然後溫柔地把羽毛蓋在白琉玆身上。「我把你打包帶回家就好了。好好休息吧,早安。」

白日出現在灰濛濛的東方海面上。白琉玆放心地閉上雙眼,沉沉睡去。

(下接〈霜與白樺 (5)〉)

2011年4月11日 星期一

霜與白樺 (3)


Мороза і Берёз (3)

山的西面突然響起了大海螺的奏鳴聲,只有當最具毀滅性的侵略者來襲時,哨兵才會費力地吹響這種最令當地居民頭痛的警報聲。

民眾倉皇地逃出建築物,他們笨拙地在地上奔跑,尋找足以藏身的深水池或是跳進海裡。午睡中的士兵們急忙跳出池塘,拿起三叉戟、重型十字弓,從玄武岩碉堡裡推出專門用來對付侵略者的大型對空弩砲。東面的各個機動部隊趕忙向位於西面的谷地馳援。

所有人都在注意來自西方空中的威脅,因此沒有任何一隻薩華歌拉注意到從東方海面上急速接近的不明飛行物體。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在穿越詭異的風暴界線之後,瑪若紗開始貼近海平面飛行,直到看見在灰濛濛的海天交界上的那塊陸地,然後她向右側滾,繞到陸地的北邊。

然後她發現這已經不是一座島了。它早已撞上了雅絲妲大陸,變成了阿濃斯的東部。她察覺西邊天空遠處有一團強大的邪惡力量正在接近,於是很快選定在一片樹林旁的空地緊急降落。

「到了,白樺樹,」瑪若紗急忙把覆蓋在他身上的羽毛打開,並把身子壓低。「快點下來吧,我們必須趕快找到蘑菇生長的地方。」

白琉玆順著她前臂的羽毛滑到地上。站穩之後,他轉身面向瑪若紗,卻只見到前方一陣濃霧團團圍住她。他驚訝地向後退了幾步,然後站在原地望著眼前的景象。很快地,霧氣消散在空氣中,巨大的霜羽龍變成了一名人類女性。

她很高瘦,白琉玆只比她高一些。她穿著輕便的旅行裝扮,腰際佩掛一把短劍。她的臉─白琉玆克制不讓自己別過頭去─十分削瘦、蒼白、毫無血色,散布著零星的瘡斑,眉毛稀疏,像是沙漠邊緣的枯草。如果他的翡翠色眼眸是最明亮的指路星弗利安斯,那麼她渙散的深綠色眼睛就是了無生氣的死星納顧爾斯(Nagurss)

白琉玆不太能接受,他所看見的這名女子曾是隻美麗高傲的霜羽龍。憑藉著多年來對奧秘知識的研究心得,他猜測這不過是個幻覺而已-這應該不是瑪若紗真正的模樣-但是他卻看不穿這道魔法。白琉玆很困惑,他不知道為什麼這次自己無法看見幻象之後的真相,以及瑪若紗要這麼作的原因。也許他不會因此而討厭瑪若紗,但是看到她現在的樣子,他突然感到很難過。

「你還好吧?」瑪若紗拍拍斐琉茲的肩膀,微笑地問候。但是白琉玆所看見的景象卻是她對他咧嘴而笑的醜陋模樣,與她輕柔的聲音完全無法對應。

「我還好,只是不太習慣妳變成人的樣子。」白琉玆昧著良心回答。「我們該如何找到蘑菇?」

「找個人來問問?」

「也許這是個好主意,等我一下。」白琉玆開始集中精神,思索著最適當的法術,然後他找到了一個,開始變換起不同的手勢。「獨角獸少女轄下的子民啊!我以白樺樹的身份召喚這裡的居民。如果你聽見了我的呼喚,請你來到我的面前。」

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失敗了?」

白琉玆並沒有回話,他專心地盯著前方的地面,像樺樹般佇立原地,等待著。地上突然爆開了一個小洞穴,一隻土撥鼠鑽出頭來,滿臉疑惑地盯著白琉玆。「交給妳了,親愛的冰霜。」白琉玆輕鬆地蹲了下來,對著土撥鼠微笑。

瑪若紗彎下身子,開始與這隻掘穴動物溝通。
瑪若紗:「日安。請告訴我,地底下的蘑菇在哪裡?」
土撥鼠:「唔?」
瑪若紗:「地底下的蘑菇在哪裡?」
土撥鼠:「在地底下。」
瑪若紗:「嗯……怎麼去?」
土撥鼠:「往下鑽。」
瑪若紗:「有路通往嗎?」
土撥鼠:「往地下,西邊洞穴。」
瑪若紗:「很遠嗎?」
土撥鼠:「不遠。」
瑪若紗:「謝謝你。」

土撥鼠退回土中,離開了。瑪若紗告訴白琉玆她所得到的情報。「這就夠了,我們走吧。」白琉玆起身準備出發。

瑪若紗突然牽起他的手向西邊的目的地奔跑。

他們倆很快就找到了通往地下的窄小入口,互相扶持地通過邊臨深淵的懸崖峭壁,最後找到了一個有蘑菇生長的洞窟。他們倆小心翼翼地撥開蘑菇底部的土壤,避免採集到根部有杯狀組織的毒菇。幾個小時的專心工作,他們倆終於將背包裝滿了夏夜晚宴所需的蘑菇。

在回到地面的路上,四周突然陷入一片漆黑。白琉茲納悶他的照明法術時效還沒到。正當他準備再施放一次照明術的時候,瑪若紗突然緊張地抓住他的手臂,接著她的話讓白琉玆大吃一驚。

「我怕黑啊,別離開我,白樺樹……」

這不會是開玩笑的吧……白琉玆發覺自己開始頭暈。他覺得自從瑪若紗變成人類之後就不太對勁,現在的瑪若紗不再是他所認識的那隻君臨天下的霜羽龍,只是一個很瘦弱的普通人也說不定。在全然的黑暗之中,他看不見她的模樣,卻感覺到她緊緊靠著自己的熱度、柔軟、以及不停地顫抖。白琉玆的腦海裡頓時一片紊亂,但他還是試圖在溺斃之前抓到足以恢復理智的浮木。在被迫屈服於悶熱與困惑之際,他終於抓住了一片與霜羽龍瑪若紗相處時的記憶,然後擺脫掉所有感官與思緒的交互侵擾。

「別怕,黑暗並沒有這麼可怕,何況我會保護妳。」

他定下心來,從口袋裡取出一小塊發光苔,開始吟誦照明術的咒語。

他們倆終於平安地回到了地面。瑪若紗再次對他咧嘴而笑,白琉玆總算能稍微接受她的模樣。但是他卻看不見在那駭人的笑容底下,她那得意而且感到欣慰的甜蜜微笑。

在昏暗的月光下,瑪若紗終於變回了龍形。他們啟程,飛向家的所在。

2011年4月9日 星期六

霜與白樺 (2)


Мороза і Берёз (2)

宮殿的洋蔥尖頂終於開始映照金色的光芒。

「免禮,你們兩位,起來吧。」巴芝摩顯得很愉快,但白琉玆可是愉快不起來。殿下可能又要命令他外出去找一些奇怪的東西了。

「我可愛的廚師米思蘭諾(Міѳрано)又向我請求協助了。這次她開出的材料又難倒了她的食材供應商。我,巴芝摩,翡洛薩(Фзроса)的統治者,為了讓她的團隊如期完成她們的職責,使我的子民有個愉快的夏夜晚宴,我要將尋找食材的任務交付你們兩位。」

一個有著紅潤蘋果臉的女精靈從殿下的身後走了出來,瑪若紗與白琉玆立刻認出了他們的老朋友。「詳情就讓米思蘭諾告訴你們吧。」巴芝摩轉身走進了宮殿,而烏木大門並沒有關上

米思蘭諾走上前來向他們行禮,告訴他們委託的內容。「我親愛的霜與白樺啊,米思蘭諾要請求你們,為夏夜的晚宴尋找製作濃湯所需的蘑菇。這種灰白色的蘑菇生長在西方海中一座大島上,而那裡居住著稱作『薩華歌拉(Sahuagola)』的異種魚人。我可憐的食材供應商們還到不了那麼遠的地方。」

「我有個疑惑。」瑪若紗柔聲地問:「為什麼要用這種不易取得的材料煮湯呢?」米思蘭諾笑笑。

「事實上,食譜是依瑟汀(Іѳілдін)找到的,也是她建議製作。殿下與我也覺得可行,只是這樣得麻煩你們兩位了。根據記載,這種蘑菇通常在地底的洞穴裡,與另外一種毒菇混雜生長。你們要非常小心,不要採到毒菇。至於分辨的方法你們應該都知道。」米思蘭諾將一只背包交給白琉玆。「採半個手掌大小的蘑菇,把這個袋子裝滿就可以了。你可以先回去準備你的裝備。而瑪若紗小姐,」米思蘭諾趁著白琉玆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向瑪若紗眨眼。「請妳留在這裡,殿下好像有話要對妳說。」

白琉玆離開廣場之後,巴芝摩殿下再次從烏木大門裡走了出來,而米思蘭諾則走進了宮殿大廳等候。

「我珍貴的冰霜,彎下妳的頭頸。」

瑪若紗恭敬地將她的頭放低到殿下的胸前高度。巴芝摩殿下從自己的頭上取下一支羽毛,將那支黑羽毛安插在瑪若紗頭部的白色羽毛當中。瑪若紗困惑地看著殿下。

「當妳變成人類,就會觸發這支黎羽的奧術,瞬間改變妳的容貌,連白樺樹也無法察覺出來。」巴芝摩殿下慈愛地看著瑪若紗,「妳以為我不知道妳心裡都在想些什麼嗎?我親愛的孩子。所以我為妳準備了這個措施,一方面,我不想讓白樺樹在看見妳真正的樣子的時候忘了該做的事,另一方面,我認為妳還是先看看白樺樹有什麼反應,然後仔細想過一遍,再作決定。不是嗎?」

瑪若紗微微揚起嘴角輕笑,她聽懂了。

「去吧,好好享受旅行的樂趣。不過,」巴芝摩的提醒在烏木大門關上之前飛越了瑪若紗的耳際。「小心紅龍。」

不久,換上旅行裝束的白琉茲回到廣場上。他呆站在原地仰望瑪若紗,顯得有些為難。瑪若紗知道白琉玆懼高。

「爬上來呀,我又不會把你變成肉凍吃掉,還是你要自己慢慢走?」瑪若紗故意顯出不耐煩的樣子,「我可不會等你的呀!別怕,高空飛行沒那麼可怕,何況我會保護你。」瑪若紗放低身軀,彎下頸子。

白琉茲戰戰兢兢地抓住瑪若紗的羽毛,爬到她背上。

「你可以趴下來,還是你想要迎面對抗強大的風壓,讓氣流來按摩你的臉?」瑪若紗活動一下肩膀,使背後的大片羽毛向外張開,將被迫趴著的白琉茲團團圍住後再蓋上。驚訝之餘,白琉茲發現大片羽毛之下還有一層小片羽毛,而且並不像看起來那般冰冷,反而十分地溫暖舒適。

「很舒服吧,別睡著了,」霜羽龍驕傲地說,「這樣你就不會著涼了。」

「我以為會被這些羽毛冰成肉凍。」白琉玆讚嘆道。

「你很想被變成肉凍是吧?」瑪若紗溫柔地問候,讓白琉玆打了個冷顫。

憑藉著上升氣流,瑪若紗輕鬆地飛到雲層上方,然後順著水平氣流疾速向西。白琉玆趴在柔軟的龍背上,覆蓋他全身的羽毛提供了防護與保溫。雖然這樣的姿勢久了並不舒服,而且高空稀薄的空氣讓他昏昏欲睡,但他還是專注著精神,盡量避免移動身體,以免影響到霜羽龍的飛行。

在長時間的飛行裡,白琉玆只聽見氣流劃過羽毛的呼嘯,以及霜羽龍寬大的主翼下方兩對較小的翅膀快速不停的拍擊。

突然一個側滾向下,霜羽龍鑽入雲層之中,很快地回到烏雲與大地之間。白琉玆聽見了轟隆隆的雷鳴聲,並且發現他的頭髮漸漸被雨水沾濕了。瑪若紗拱起了她的雙肩,將主翼稍微向後內縮,這使得白琉玆背後又多了一層羽毛覆蓋,然後她停止另外兩對翅膀,讓紊亂的氣流牽引飛行。

終於,瑪若紗衝出了雷雨區,降下高度來到了大陸的最西端。眼前的景象卻讓她不由自主地煞住飛行,差一點失速。

風平浪靜,是一望無際。灰色的海水,灰色的天空。一群海鷗在空中或是露出海面的礁石上嬉鬧。有一處海面卻顯得特別的空虛。

應該在海面上的那座島,不見了。

霜羽龍停止飛行,然後懸浮在半空中。她張開了背部的羽毛,使白琉玆可以起身看到四周的景象。

「這麼快就到了?」白琉玆四處張望,卻沒看見任何島嶼。

「是的,白樺樹。可是島不見了,連魚人的影子都沒見到。」

「嗯……妳何不找個生物問問發生了什麼事?」

「這不用你教,我當然知道。」瑪若紗高傲地說,「讓我看看能找到誰來問。」她緩緩飄向大海的中央,降下高度接近海平面,對著前方黝黑的海水高聲唱起:「寬廣的大海之中,帕提斯的子民啊,我是雪花霜露之子,霜羽龍瑪若紗。我以暗影女神雅絲妲之名,召喚你們前來接受我的詢問……」

淡得快要看不見的雲霧輕輕地飄過眼前,海面上依然一片平靜。

瑪若紗感到錯愕,緊接而來的是莫名的憤怒。傲慢的帕提斯子民膽敢不理會以暗影女神之名的召喚!她摻雜了怒氣再高唱一遍。「寬廣的大海之中帕提斯的子民!我是雪花霜露之子,霜羽龍瑪若紗。我現在以暗影女神雅斯妲之名,召喚你們前來接受我的詢問!」

白琉玆想要說些什麼來試著消除她的怒氣,再想想還是算了。他正在她的背上,他們倆正在海面上,再惹到她難保不會被扔進海裡。當他意識到自己正輕柔地安撫著她覆滿羽毛的頸子時,他趕緊收手。

正當瑪若紗準備要召喚第三次的時候,一大團氣泡從前方的海面下浮出來,然後大片的海水以氣泡處為圓心整個拱了起來,然後向外瀉開。一隻美麗、威嚴、令人感到畏懼的巨大生物從海洋的深處被召喚上來,藻綠色的身軀有一半暴露在海面上,看起來像隻放大了千萬倍的海龜。牠盯著懸在半空中的霜羽龍,不悅地打開牠那致命的下顎,發出沉穩的抗議。「打擾我睡午覺,妳不會覺得失禮嗎?」

瑪若紗發覺她打擾到長輩了,跟著怒氣也消了一半。「海中的智者啊,我為打擾您安眠之事感到抱歉。我很疑惑,為何帕提斯的子民們不接受我的召喚?」

海龍慢條斯理地說:「妳使用我們的語言召喚牠們,牠們當然聽不懂了。」

白琉玆對海龍提出他們倆共同的疑惑,原來的島呢?「島飄到西邊的盡頭,不見了。」海龍悠哉地拍打著海水。「大概在四百年前就飄過去了。」「不見了?」瑪若紗覺得大事不妙了,她急忙追問:「那您知道那座島最後停在哪裡呢?」「就是不見了,妳可以飛過去,妳怎麼不自己過去看看呢?」海龍說完就潛回海裡去了,誰也攔不住牠。

瑪若紗覺得好氣又好笑,依瑟汀找到的食譜究竟是幾百年前寫成的?白琉玆輕拍她的頸子,提醒她還得繼續前進。「今天你運氣好,白樺樹。」瑪若紗活動一下雙肩,把白琉玆摔倒在她的背上。「抓穩了,我要作高速穿梭飛行了。

「啊?」

在兩層羽毛完全蓋住白琉玆之前,瑪若紗柔聲地對他說:「我們要衝過西邊的風暴界線,到雅絲妲大陸去。」

(下接〈霜與白樺 (3)〉)

2011年4月8日 星期五

霜與白樺 (1)

Мороза і Берёз (1)

依然寒涼的暮春,依然灰暗的天色,依然沉睡在夢境裡冰冷的街道石板。在它的盡頭,紅色城堡的大門背後,巴芝摩殿下(Божьмора)美麗的廣場上,瑪若紗(Мороза)與白琉玆(Берёз)又在大清早裡爭論不休。

「為什麼太陽、月亮以及所有的星辰都是從東方升起,自西方落下?因為我們所處的世界是一個球體,太陽、月亮以及星星都是圍繞著這一顆球在轉著。」白琉茲舉起右手,比了一個球體轉動的手勢。

「我不同意你的說法,白樺樹。」瑪若紗不以為然,噴出的寒息將晨霧凍結成小冰珠,紛紛從空中落下,就這麼砸在白琉茲身上。「太陽、月亮以及大部分的星辰,也可以從我們腳下土地的另外一邊繞到東方再出現啊,就像是繞過紙片的另一面。世界何必是球體?而且,不論何時,弗利安斯(Freance)這顆星辰總是出現在正北方的天空呢,你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白琉茲踢開腳邊的冰珠子,取下眼鏡。圓形鏡片覆上了一層瑪若紗噴出的薄霜。他寬闊的臉龐、額頭、修剪整齊的落腮鬍上也嵌上了一些霜晶。他習慣了。「我想妳應該瞭解,親愛的冰霜。弗利安斯是道路的守護神,是黑夜裡的明燈,祂必要堅守在那裡,指引旅人正確的方向。」

「你還沒解釋呢,為何弗利安斯並不是和其他星辰一樣升起落下。」瑪若紗慵懶地伸長頸子,正好看見城堡上空有兩隻霜羽龍優雅地飛過,一大一小。她輕輕揚起嘴角。

白琉茲收起眼鏡,彎身撿起了一顆稍微完整的冰珠子,伸出右手食指敲著冰珠子的頂端。「因為弗利安斯正好位於這顆球的正上方,所以祂無論怎麼轉動,在地面上的我們就是會看見祂在正北的天空裡。」

瑪若紗彎下頸子,優雅地整理身上的羽毛-她的頭頸、身軀、前臂、後腿、尾翼、以及三對翅膀整齊覆蓋著許多片的、潔淨如薄冰雕刻、略呈半透明的大型羽毛。然後她睥睨物表地看著白琉茲。

「我還是認為你的說法有誤,親愛的白樺樹。我們所在的大地明明是平坦的,怎麼會是圓弧的呢?假若如你所言,這個世界是圓的,為什麼我們不會滑落出去或是掉到球的底部?為何是太陽、月亮、星辰圍繞著世界在轉,而不是世界繞著祂們?」

白琉茲輕哼一聲。「我親愛的冰霜啊,讓我再為妳解釋一次。首先,我們所在的大地是球體的表面,就是圓弧面,只是這個世界實在太大了,所以讓人們有了地面是非常平坦的錯覺。在遠古的傳說中,世界是由依莉琴斯與雅絲妲兩位女神所創造出來,然後祂們陷入沉睡,化成了一株巨大的樹,也就是世界樹。世界樹提供這塊大地源源不絕的元素能量,讓世界得以保持運行,生物得以安穩生存,不至於掉落到世界之外。後來世界樹從中劈裂為二,並且從裂縫中不斷迸射出許多大大小小的光球。光球在天空中環繞著世界運行,形成了日夜的變化。傳說最早在天空中同時有數十顆光球照耀著大地,但是後來光球又產生許多變化,有的裂成數顆小光球,有的則失去原有的亮度。最後在世界樹停止放射出光球之時,天空中只剩下一顆最大的光球、一顆較小的光球,和無數個只能間歇閃爍不定的微光顆粒。這就是太陽、月亮、與星辰,以及祂們繞著世界運行的由來。」

「但是你說的傳說還是沒有指出世界是一顆球啊!」瑪若紗反駁,「而且在高空飛行時,以我親眼所見,地面與天空的盡頭是一直線,而不是圓弧面,遠方的地面景象也沒有被彎曲。你要怎麼解釋呢,白樺樹?」

「嗯……妳說的是。我回去好好思考這件事啊,下個星期再給妳答覆。」

「別忘了,上個星期你還沒解釋清楚哦,」瑪若紗又翻起舊帳,「為何霜雪玫瑰並不是玫瑰、巨霜蟲會攻擊同樣是捕食者的冰原蜈蚣、以及上個月的萊加勒斯與……」

「等等!等等,我怎麼欠了這麼多?」白琉茲感到一陣暈眩。

「我親愛的白樺樹啊,你就是欠我這麼多,」瑪若紗高傲地說,「不然你也可以一次還清呀,就是讓我把你變成肉凍。白樺樹肉凍的味道應該很美味呢!」

白琉玆頓時覺得有許多東西正圍繞著他飛快地旋轉,紅色的城牆、白色的宮殿、金色的洋蔥尖頂、灰暗的天空、數不清的白晶色的霜雪玫瑰、劇烈纏鬥中的巨霜蟲與冰原蜈蚣,越轉越快,變成許多數不清的圓圈所圍成的漩渦,突然間一切都凝結成了一塊大肉凍,然後霜羽龍將一切都吞進她的肚子裡。

「啊!我受不了妳了!」白琉玆雙手托著後腦,放聲吶喊。「我受不了,我要把這隻龍敲暈,然後打包帶走!」

「是誰在我的廣場上要把龍敲暈?」一個高昂穩健而又不失優雅的聲音響起,一個成熟健美而且典雅尊貴的身影從陰暗中出現。

巴芝摩殿下-穿著黑天鵝絨連身長裙,腰部繫著一條金色緞帶,以三支烏黑色大片羽毛編成的頭冠綴飾淡金色的秀髮-從容地從白色宮殿的烏木大門裡走了出來。瑪若紗恭敬地低下頭頸向她行禮。白琉茲則是連忙噤聲,避免任何冒犯殿下的機會,不只是因為巴芝摩是這裡的統治者而已。

因為只有他與瑪若紗可以看見,映在巴芝摩殿下身後宮牆上的巨大影子……